读报纸的人

💡 作者：[奥地利]罗伯特·谢塔勒（Robert Seethaler）
💡 翻译：陈佳

有时必须要离开，有时必须要留下，这就是生活。

“但是这儿是不一样的”，他轻声对自己说，“是完全而彻底不一样的！”在他心里涌现出未来，就像晨雾里遥远的的海岸线：虽然有些模糊朦胧，却孕育着希望与美好。
突然，不知怎么地，他觉得一切都变得轻松舒适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蒂默尔卡姆站台上母亲渐渐消失模糊的身体把他很大一部分体重也留在了哪里。
现在弗兰茨失重般地坐在火车车厢里，感受着底下的枕木在后方响起道“咔哒咔哒”的节奏声和以每小时近80千米朝着维也纳飞驰的难以置信的速度。
一个半小时之后，火车从阿尔卑斯山前的山地驶出，奥地利广阔明亮的丘陵地带在他面前渐次展开，这时，弗兰茨已经把母亲准备的远行口粮包里全部的东西都吃完了。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和以前一样重了。

这句话描写想念家乡简直绝了，细细感受，那种心里转换的变化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朝着童话世界葛顿巴列车走过去。他是哪儿唯一的大人，挤在天蓝色的小车里。车轻微地颠簸着，开进了被厚厚的粉尘覆盖的奇幻风景里。到处都是站着、坐着或走着的童话人物。小红帽在森林中跋涉，青蛙王子蹲坐在井边，侏儒围着篝火跳舞，紧接着就是莴苣姑娘正从高塔的窗户往外垂下了她那麻绳做的头发。
这让弗兰茨想起了家乡。这时候，妈妈从一本破损的书里给他读过这些故事。那时他还小，他可以舒适地蜷缩在妈妈的膝盖上，倾听她那如同柔软、温暖的水珠一般的声音，坠落在他的身上。当弗兰茨缓缓经过灰姑娘身边时，他流下了眼泪，而当整个车驶过糖果屋时，他不禁张开双手掩面啜泣。一股接着一股暖流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浑身颤抖。他思念着小木屋，灶台，湖水，思念着妈妈，在他婆娑的泪眼背后，穿梭而过的童话世界变成一条模糊的彩色河流。
年轻的高空缆车助手懒散地倚靠在出口处，看见弗兰茨锁着身子，脸上满是忧伤的泪水，踉跄着从昏暗的童话世界走向明晃晃的阳光里。他用手指弹着天蓝色的小车路过的弯道壁，搜肠刮肚，想出了一句恰到好处的安慰：“生活不是童话，朋友。可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个比如用在这里非常恰当，当眼睛里有眼泪的时候，看过去世界就是模模糊糊的，童话世界也是有很多彩灯，看起来就像彩色河流。

是不是说弗兰茨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呢？

转眼就到了下午了，路上行人匆匆经过，只有很少几个人注意到了报亭，几乎没有人停下来，或瞥一眼里面没有玻璃的货架。又一次，一只消瘦的狗停下来，来回在入口处嗅着，但是很快又被它的主人用绳子给硬拖走了。
马路对面，医生博士-海因茨尔女士急匆匆地走过去。看起来，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下的路上，无心往报亭这边多看一眼。一位老警察把他的脑袋探进门里，很快朝四周扫了一眼，沉默地拿手举起帽子当作问候，便迅速离开了。
在维也纳深林后面的某个地方，夕阳开始西下。

弗兰茨用指尖摸着漂亮的波纹信纸，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有一个暖暖的气泡在他身体里升起，“咕噜咕噜”地顺着他的脊椎经过脖子一直升到后脑勺，并在四周柔软舒适地晃动一会儿。

六点钟，他终于准时打烊了。
然而，当他把奥托·森耶克的钢笔套拧下来时，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当他拿起笔在账簿上写下一行字时，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的思念。
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三颗大墨水珠从钢笔尖滴了下来，正好落在余额的那一行的中间，汇成了三个带刺的蓝黑色污痕。